雪峰寺的两位高僧

辛丑年正月初三，我再次来到闽侯雪峰寺。

雪峰寺又名雪峰崇圣禅寺，位于福州市闽侯县西北雪峰凤凰山南麓，距福州77公里，海拔约800米。此庙始建于唐咸通十一年（870年），至今千有余年。南宋宁宗时与杭州中天竺永祚寺等并列“五山十刹”，号称“南方丛林第一”。至今，名列福州五大禅林之一，香火旺盛。

自2012年第一次上雪峰寺，转眼间，十年已过。此十年，或陪家眷上山进香，或携朋友至此平心静气，我十余次造访，乃至寺边餐馆的老板都成了熟人。

雪峰寺吸引我的有两个人，一个是开山师祖义存和尚，另一个是十多年前圆寂的瑞兴和尚。

义存和尚俗姓曾，系泉州南安人，唐长庆二年（公元822年）出生于一个世代奉佛的家庭。他 9岁要求出家，未蒙双亲准许；12岁随父亲到莆田玉涧寺朝拜，留寺不归，拜寺僧庆玄和尚为师；17岁落发，改名义存。后三到投子，九至洞山，足迹遍及吴越、中原、楚、河北、关中诸地，终于苦修大成。

义存48岁时，回闽创建了雪峰寺。五年过后（875年），寺庙初步建成，当即成为当时闽中规模最大的寺院，唐僖宗赐额“应天雪峰禅院”，义存也因此被赐号“真觉大师”，御赐紫袈裟。

又过二十年（894年），云游四方的义存和尚受闽王王审知邀请，以73岁的高龄回闽中再建雪峰寺。传说闽王尊他为“国师”，并按照他的意愿，另择庙址，在今址建成新的雪峰寺。寺院落成之即，闽王与大师在山门外各值一棵柽树，至今依然枝叶繁茂。

一开始就获得皇家加持的雪峰寺，成了历代高僧、学子、官员们修禅养心之地，许多人还留下诗作名篇。北宋名臣宋代李纲留有诗作吟咏雪峰的温泉：“温冷泉源各自流，天教施浴雪峰陬。”如今泉源何在已无处可觅，但雪峰寺的盛名却因此更加响亮了。

义存的名气越来越大，前来参学者络绎不绝，后来禅门五大宗中的“法眼宗”和“云门宗”皆属其派下。

义存建庙至今已有1100多年，时事沧桑，寺院几毁几建，但大师的历史印迹却千年不灭。如今，枯木庵、金鳌桥、古柽树、舍利塔、《雪峰清规》、《雪峰语录》……处处可见义存和尚的身影。

雪峰寺的兴盛、义存和尚的强大存在，都离不开雪峰寺初建时的高起点。而这个高起点，又与唐未崇佛和王审知借助佛教安邦治闽密不可分。

任何个人的辉煌，都离不开时代的精神指引。往浅里说，只有时代的个人，哪有个人的时代？就如杰克马去年在上海滩的演说，让我们见证了时代的马云是怎么被时代所抛弃的。

总是说选择比努力重要，这个选择，就是时代发展的方向。在历史宏大的叙事里，个人只是蝼蚁，顺之者昌，逆之者亡。

选择是需要门槛的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，于是，努力就成了弥补无法选择的最重要方式。

在枯木庵，我认识了一个一生努力修行的苦行僧。他法号瑞兴，俗姓江，碑记为福安寿宁人。他1920年出生，自小笃信佛法，1956年在福安市崇福寺剃度出家，后居雪峰寺任首座，1969年发心愿修苦行，坚持41年，于2010年圆寂。数十年来，他身居枯木庵，白天劳作，晚上诵经，一刻也不懈怠。

瑞兴法师的人生亮点，在于他的笨功夫，为了一个目标，一生努力，一世坚持。这个世界不缺聪明人，但许多聪明人都缺乏坚持心。

按照碑记，瑞兴法师是“福安寿宁人”，大抵瑞兴离开闽东到雪峰寺时，寿宁从行政区划上还属于“福安专区”。这也说明了瑞兴到雪峰寺后一直心无旁骛，并不知道“福安专区”改为宁德地区的事情了。

他乡偶遇故乡人，口出乡音格外亲。只是他在他的佛国，我在我的尘世，所有的交流，只能仰仗枯木庵右侧的那座墓塔，以及墓塔前的那面石碑。

枯木庵

如果我赶在瑞兴法师圆寂的2010年前到雪峰寺，我与他之间会有交流吗？答案非常确定，不会。因为彼时，我与他都只是处于两个平行世界里的蝼蚁，我无法理解他在修行途中的苦行，正如他不会关注我在尘世中的挣扎。

我翻阅家乡的文字，没发现有人关注这位远在他乡修行的乡人。这很正常，尘世里的聪明人，关注的只是功名利禄，谁又会在乎一个苦行僧的努力？我考察江姓在寿宁的分布，大体判断出瑞兴法师的家乡应该在长溪两岸的武曲或斜滩。川流不息的长溪河啊，曾经养育过多少知名或不知名的贤良名士？

瑞兴平日里以盐水、黄豆配饭，日中一食，穿百纳僧衣，寒冬腊月也赤脚修行，许多信徒亲切地叫他“赤脚大仙”。他一生诵经超过七百多部，劝人以善，孝敬父母，和好亲朋。他将信众有所奉献、供养转交寺院做功德。

有一位博友，曾于上个世纪80年年代末，90年代末和2010三次面见法师。头两次他在枯木庵，见到了瑞兴足下跪拜的木地板，一尘不染，膝盖所触的地方，有两个并排的磨得十分光滑的，足有一公分深的凹道。最后一次在“留香堂”看到了胡子全白的法师，已经无法言语。头两次相见，他都听到了法师对众人说：“你们要孝敬父母……”。

瑞兴和尚

2010年11月，瑞兴法师圆寂。雪峰寺的后辈僧人尊重他对枯木庵的热爱，将他的墓塔建于枯木庵侧，让瑞兴和尚终身相伴着枯木庵。这也是雪峰寺对瑞兴和尚的最好褒奖了。

义存和尚和瑞兴和尚，一个开创一个坚守，代表了两种积极的人生态度。而这，也正是我屡次造访雪峰寺的初始缘由了。

当日睛好，寺前游人如织。我在柽洋田野中觅一平地，摆桌生火，妻沏茶，儿读诗。

人生之乐，如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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